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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开封(十四)


“呜哇——”

破客栈的小后院里, 五短身材的松鼠精正被五花大绑拴在一节抱柱粗细的烟花筒上,顶着两只乌青红肿的眼睛泪流满面。

嬴舟阴沉着脸,手心托着一团不近人情的火焰, 随时就能把他炸上天。

岩松鼠这一族似乎生来体态矮小, 明明是个孩童的身形, 却有着张少年的面孔,乍一看还怪可爱的。

他委委屈屈地掉眼泪,倒豆子似的替自己辩解。

“小人乃今年开年刚修成的山精,妖界的许多规矩还不大熟悉, 又无父母兄弟引导。眼看着入了秋, 更是忍不住想囤些吃食……大王您是知道的,我们鼠类多多少少都有点收藏东西的癖好。”

少年巴巴儿地低垂脑袋, “我瞧见那些漂亮的玩意儿,就、就想拿回来放着。刚巧又习得这附身之术, 愈发如虎添翼……”

“嗯,如虎添翼。”

嬴舟一副了然的表情顺着他的话点头,“你如虎添翼偷去我钱财也罢了, 还上我的身干这种事情, 你!——”

他攥起拳作势便要打。

“哇——大王饶命!”

后者一嗓子哀嚎, 愣是把他嚎得不堪其扰, 定在原地。

“小人、小人那日被几位追杀,自知躲不过十五, 原本打算金盆洗手离开开封的,可是……可……”

他拿眼神时不时瞟向小椿。

嬴舟扬起手, “你还看?”

“哇,不看了不看了。”他一迭声认错,“小人远赴滇池修炼, 已多年未回过故乡,乍然遇见那位大仙姑娘,顿生怀念,所以,所以就忍不住想……”

松鼠瘪着嘴,怯懦说,“想亲近亲近。”

小椿闻得这番来龙去脉,理解地颔了颔首,“原来是这样……”

同情道:“有点可怜。”

嬴舟替自己鸣不平:“他哪里可怜了!”

分明是可恶可耻可恨可憎,非杀不可,就该死。

小椿听出他气在头上,连忙安抚:“是是是,不可怜,不可怜。”

重久与温蕙抱着胳膊站在边上瞧热闹,他难得赞同嬴舟一回,拿小指挖了挖耳朵,着实嫌烦,“真是没见过这么吵的耗子精——行了,赶紧点火把他送走吧,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眼睁睁看烈火再度腾起,灰松鼠双目瞪得溜圆,周身的毛全数炸开,连头发丝也跟着写满惊恐。

正所谓人在险境,潜力无穷,当嬴舟行将点上引线的刹那,他闭目嚷道:

“别,别!等等——”

“我知道诸位前辈在城中寻找与人族结合的妖,小人这里有线索!我有线索!”

燃烧着的火静止在线头半寸之外。

好一会儿没等到动静的岩松鼠诚惶诚恐地掀起一线眼皮。

目之所及是重久居高临下,眸带威胁的眼神,他身材甚是魁梧,巨山般矗立在跟前,无形中透出压抑的气势。

如此场面,一时竟不知哪边才是坏人。

二表哥一脸匪气地开口:“带路。”

亥初三刻,按理应是到了就寝的时间,然而重久还是执意要登门打扰。

从行裹角街茶坊的斜对面,民巷内种满旺盛的榆林,岩松鼠在背后两重威压的逼迫下,忍辱负重地敲上了其中一间宅院的门。

那屋里果然亮起灯,很快,娇柔酥媚的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飘过来。

“来了——谁呀?”

小椿与温蕙各自从两只狼妖的身后好奇地探出头。

朴质的木门甫一拉开,融尽了凡间世俗气的微薄之光便浅浅地投在槛外。

这是个容貌精致的美妇人,墨色轻泽,乌发松挽,眉目里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又不失温婉。

肩头搭着件小斗篷,举手投足的姿态慵懒尔雅,卓越动人。

她一眼见到来者,先是唤了声“馒头”,而后目光落到旁边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上,欣喜的神色显然一收,“你们……”

小椿偷偷扯了扯嬴舟的衣袖,他于是很顺从地放低了身形,将耳朵凑过去。

小椿:“你小姨?”

长得还挺漂亮呢,不愧是狼族正统血脉。

他也想知道。

嬴舟摇摇头,转而去瞅重久。

二表哥面色凝重,斜飞入鬓的剑眉深蹙成褶,深邃的狼眼近乎冷峭地注视着的对方的五官。

然后,失望地吐出一口气来。

妇人挨到那只耗子耳边,讳莫如深地问:“这几位是谁呀?”

得,看样子没找对。

方方正正的一进院落收拾得整齐干净,房间虽不少,住的却只他二人。

尽管扑了一场空,这两口子倒十分热情,重久原想几句话就告辞离开,硬是给招呼进来小坐片刻。

男人张罗着煮水烹茶,女人又去厨房炒了些花生米,来给他们过过嘴瘾。

“今年刚置办的明前龙井,味道清,适合你们姑娘喝。”那丈夫一身读书人打扮,麻利地给众人倒茶,“来,都尝尝,都尝尝——”

他俩不似别的妖,言语疏离客套,反而出奇的和善殷勤。

“唉呀,除了馒头,我们搬来开封后,诸位还是第二个上门与我夫妇俩搭话的精怪呢。”

小椿啜了口茶,放下杯子,“我能冒昧地问一问,尊夫人是什么妖吗?”

“啊?我媳妇儿不是妖啊。”男子大咧咧地挠头笑,“我才是。”

“不瞒你们说,我是只山鸡。”

嬴舟:“……”

重久与他同时森冷地侧头盯着一旁喝水的松鼠精。

后者险些给呛得英年早亡,迷茫地探着两位大佬的口风:“大、大王们,小人有哪里不是吗?”

说完便重重挨了一记脑袋瓜。

重久:“蠢货,我要寻的是女妖和男人,不是男妖和女人!”

“啊,这……”

岩松鼠捂着头,此刻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忘记了细问,赶紧求生欲极强地疯狂鞠躬。

“请、请再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边挨打的和胖揍的吵得正热闹。

大山鸡好像浑不在乎他们的来意,还挺赧然地抓着耳根,不住地招呼众人吃茶点,颇为好脾气的模样。

小椿静静地端详着他与自己夫人相处的言谈举止,无端冒出前些日在勾栏瓦肆听的志怪评书,多有几分疑惑:“山鸡公子……”

大山鸡温和地纠结道:“你叫我阿蓝便好。”

她从谏如流:“阿蓝公子你一个妖怪与人族成亲,是不是也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故事啊?”

温蕙立时兴奋地插话:“比方说她发现你的真身后吓晕过去,继而辗转纠葛,舍弃不下;再比方说遇到棒打鸳鸯不识相的道士,历经千难万险终究修成正果……”

听得一半,他就笑起来,嗓音爽朗清澈,甚是开怀。

“没有没有,哪儿有这般离奇,全是说书先生瞎编的。”

温蕙愣道:“编的?”

大山鸡举箸吃了一粒盐炒花生,“只为了哄你们这些小姑娘去吃茶吃果子,当然是怎么精彩怎么讲咯。”

“啊……”她不禁有些失落,“那你们是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的呢?”

“比你想象中还要简单。”阿蓝跟着她托起腮,“我媳妇儿某日从山林路过,我在石头上晒太阳,因见她好看,就追着到了人族的城里,在之后大家一来二去混熟了,互相看对了眼,没什么波折便成了亲。”

“……”

真是比老太太的裹脚布都无聊!

小椿却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蓝和夫人很恩爱吧?我见她还特地给你准备了炒米。”

“嗯,恩爱是恩爱……”

他闻言,用竹筷拨了拨碗里的米粒,眼底分明带笑,可又多了些许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相识五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甚至连拌嘴都极少的。唉,但近来,总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小椿不解:“为什么力不从心?”

“啊。”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找补,“与我媳妇儿无关,是我的问题。”

女人尚在灶间忙碌。

山鸡看了一眼,这才轻轻地怅而感慨:“就,我夫人吧,喜欢下厨,厨艺也高超。以往倒是不觉得怎么……如今每回瞧她做白斩鸡、盐酥鸭、酱汁卤鹅之类的菜肴,我心里总膈应得慌。”

嬴舟:“……”

重久终于揍够了松鼠,把人一丢,皱眉道:“看你得人身也有些年头了,还受不了这个?”

他自认惭愧,“我们食草类的精怪不大爱吃肉,着实刻在了骨子里,不好改的。”

“唉,怎么说呢。”

“我是从飞禽修成的妖,可在做妖之前,毕竟是只山鸡。也曾被猛兽追杀,被人族围捕过,他们将猪马牛羊当做美食,烹养宰杀是在寻常不过的事,但我瞧了……却心生堵意,着实……不大舒服。”

言罢,又赶紧遮住嘴悄声提醒小椿几人,“我就偷偷的与你们讲,千万不能告诉我媳妇儿。”

温蕙努努嘴,还是小孩子心性,嫉恶如仇地评价道:“陈世美。”

“不是不是,我可没有要抛下我媳妇儿的意思……再说陈世美不是这个意思吧!”

阿蓝拿茶勺给众人一一添上水,人倒很实诚。

“唉,待在人族那么久,如今愈发认为,还是与妖相处更自在。到底两族殊途,曾经总听老一辈人讲‘人妖有别’,只当是说有违天道,现在自己身处其间,方才明白个中滋味。”

山鸡语气复杂地一笑,“他们不是有句话吗?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约我就是这样的人吧。”

从山鸡夫妇家回温府的路上,小椿一直在反复琢磨着阿蓝最后的那几句话。

子时将至,连夜市也萧索冷清了不少,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折腾了一宿,腹中空空,晚上隐约没怎么吃饱,她又偷溜进厨房里热了点冷饭菜当宵夜,等填够了肚子,这才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间去。

三更天的梆子堪堪敲响。

刚踏进院里,一抬眼,小椿就看见嬴舟孤零零地坐在她房门前的石阶上。

那头顶先是一盏摇曳的纱绢灯,而后才是通明皎洁的一弯上弦月,清辉和灯火彼此重叠交错的铺在他发丝间,让他整个人瞧着比平时柔软了许多。

乍然望见她出现,嬴舟几乎立时就站起了身,朝此处小跑了两步,既期待又含着几分畏怯地开口道:“你回来了。”

“是啊,嬴舟你怎么在这儿?”小椿满目霁月风光,眨着眼睛问他,“找我有事吗?”

“呃……”

他大概自己也有些不知如何启齿,正好垂眸时瞥到手里的东西,便连忙递过去,“刚去甜水巷买的,桃花酥……”

言罢窥着小椿的表情,嗓音低而犹豫,“……给你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一下其实鸡是杂食动物,也可以吃肉的。

←_文中内容纯属剧情需要。

喔,我的狗子!

他好口耐哦(捂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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