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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吩咐好小丫鬟一句话都不准多说,三娘才回了家。

  等到家时已差不多戌时,进门时小童便告诉她家中大人已在饭厅候着了。闻言三娘连忙回自己房中换了日常衣服再折回来,没想到半路上却听外头通报传来:“二娘回啦!”

  这下三娘也不往饭厅去了,扭头就沿着屋檐往外跑,一路颠颠到了前庭。门内二娘才刚下马,站都还没站直就被妹妹兜头扑了个满怀。

  “二娘!”她咯咯笑着喊道,接着便被二娘从身上扯下来弹了个脑瓜崩:“什么二娘,叫姐姐。”

  韩愈沕十七岁,是家中次女,自幼专心读书,今年刚过初试,不出几年便要考进士。虽承同一样的血脉,可她却与长兄幼妹不同——韩家祖传一股蛮霸豪气,个个性如烈火,便女子也往往极勇武旷达,唯独她韩二看似忧柔文静实则心机成算。偏崔夫人也是个好说话不藏心的,是以都说不清她到底像谁。

  不过孩子会读书有盘算总是好的。韩家原就是京城籍贯,关系亲眷也皆在长安,这会不过蛰居江南而已,等韩愈沕到了年纪自要送她回长安应试,若有天时地利,搞不好就又是个上官婉儿。

  “二娘,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三娘还是死皮赖脸往二娘身上蹭。其实现在韩愈沕一身襕袍幞头腰束革带,一看就知道带没带东西。

  “没带。”二娘堵她。

  “我不信。”三娘撅嘴

  “真没带,什么都没带。”二娘干脆冷下脸来唬她。三娘闻言抬头看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道:“骗人。你带了。”

  “谁骗你……”“你骗我。肯定带了。”三娘一口咬定。

  这下二娘绷不住笑出来了。她回身从马褡裢里掏出个纸包递给三娘,里头装的是她在市面上买的梨糖。三娘打开一看,立时两眼都放光了,拿起一块黄澄澄的糖果便要往嘴里放,结果被二娘一把抓住了手:“都要用饭了还吃糖,等会吃不下饭看母亲怎么收拾你。”

  “就一块、就一块!”三娘扭股糖似的扭在自己姐姐身上拖她手臂,手中偷偷把糖往嘴里塞。二娘一时不查让她得了逞,只好把她转过来作势在她屁股上啪啪打了两下。

  三娘嬉笑挣脱,蹦蹦跳跳跑到了姐姐前头去。二娘满面笑容紧随其后,姐妹两人径直往饭厅去了。

  一进饭厅门,却见母亲崔氏崔夫人据于座上,面前菜肴正陆续端上,只不见父亲韩老爷踪影。

  姐妹俩先是向母亲问了好,接着三娘便被母亲拉过去捏了把鼻子:“我的儿,看你这幅顽皮样。”说罢又叫二娘快来坐下,一边嗔怪她怎么不去换家常衣服,一边唤婢女们开席。

  “母亲,不等父亲了吗?”去了幞头递与婢女,二娘掀袍落座。

  “公事忙得脱不开身呢,我已让人送了汤饼去书房,便是由他折腾到夜半三更也无妨,你们不必挂心。来,这鱼是正午才捕上来的,厨下炖了许久呢,尝尝鲜不鲜?”

  一旁婢女过来为两位小姐添了汤,三娘心无挂碍,吹吹汤后喝了一大口,高兴道:“鲜。母亲最好了。”

  二娘心思明慧通透,只浅浅尝了一口,接着便又看向自己母亲:“母亲,自开年来,父亲是越发忙了。”

  崔夫人自懂女儿话中意思,只略笑了笑,道:“想是开春时节事情多吧。不过你们父亲已在此地呆了这许多年,便是要动也无甚稀奇,你们还小,莫要劳心思虑那些大人事……”

  “母亲,女儿已经大了。”二娘突然正色这么说了一句。

  “我知道。”崔夫人历来看重儿女缘分,膝下一子两女都是她亲自照料长大,早先长子获荫封离家赴任时她便已露伤感之意,如今次女如此表现,实在叫她百感交集。

  “母亲……”见母亲露出这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情,二娘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解。她本就不是柔肠女,可哪怕心有坚冰,也终不敢在自己母亲面前透露。

  结果倒是三娘把话给拉回来了。

  大大咧咧把小汤碗往桌上一放,三娘擦了擦嘴,笑道:“姐姐便是长大出息了也还是姐姐,不管以后去什么地方、父亲前程如何,我和姐姐还有大哥都会互相扶持,母亲不需忧心我们!”她扭头看着二娘,“对吧,姐姐?”

  二娘连忙点头:“是啊。母亲,我便再大不也还是你的亲女儿吗?何况我们兄弟姐妹齐心,又有什么难得住我们呢?”

  她俩年纪虽不大,但说的话却在理,且于崔夫人而言也很是中听。点头露出笑容,崔夫人整顿情绪:“好好好,说不过你们——母亲不担心,母亲知道你们本事可大了,不过本事再大也要吃饭,光说话不动筷像什么样子……”

  说着她抬手亲自给女儿们夹菜,三娘抬碗接了她夹过来的东西,又转了转眼珠,突然道:“母亲。”

  “怎么了?”

  “……今天我去老师那边送桃儿,老师极欢喜,说是感父亲情谊,也赞我有心……于是打算传授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戏法,叫我明日起每日鸡鸣前都到学馆学艺练习,还请母亲准许。”

  “玉山先生平时便事务繁忙,怎会突地又有艺相授?别是你这皮猴硬缠着他老人家要学什么怪玩意吧?”假作嗔怪女儿,崔夫人抬手用指尖点了点三娘额头。三娘连忙叫了起来:“母亲冤枉啊!女儿哪会自己去讨那苦头吃!真是老师要倾囊相授,女儿怎好意思推拒……”

  “母亲,我回来时正遇上先生送三娘出来,所以稍聊过几句,他老人家爱的便是传道授业,三娘愿学他心中高兴还来不及。此外他还关照今后三娘每日里早起去他处,家里一应都要照顾更好,恐万一累着了或有差错。”

  有二娘的话在,崔夫人便不会再深究了。她点了点头,说:“既不会劳烦先生便好。这样吧,我吩咐来安他们每日里安排你早起去学,你看可好?”

  “好!母亲最好了!”三娘忙不迭应了,桌子底下却被二娘轻轻踹了一脚。

  她扭过头,偷偷回了姐姐一个鬼脸。

  晚饭用完后,姐妹俩又去母亲房里嬉笑玩耍了许久。直到巳时,三娘才得空拉二娘去了自己房中,向二娘道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还是隐去了与孤鸿相关的事情未讲。

  二娘倒是没想到自己妹妹不过跑了一趟差事就多了个师父,但只要无忧真有本事教予她,其他细枝末节怎么都是无妨的。全然未动再与父母商量的心思,她和三娘约好明日由自己亲送她去公学。

  待到二娘离去时,明月已上柳梢头。

  三娘遣走小婢、熄了灯火,先是在自己床上烙饼似的翻了一阵,脑中仿佛空空又似乎千头万绪尽在其中,白日里庭院天光下灿灿烁烁的桃花、幽谧书房中明明暗暗的光影,所见过的人所见过的事所说过的话,甚至公学内那股混着檀香芬芳的故纸气息,好像都突然回到了自己的眼前身旁。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只觉得心中有种不寻常的雀跃。

  躺了一会之后,三娘真的憋不住了,翻身下床去踩床前地毯上皓白的月光。踩上去之后,她又看着自己脚,呆呆立了良久。

  终于,她还是觉得冷了,于是回身便扯了薄被过来包在身上,笨笨地挪到放在床边的镜台前坐下,从开了些许的窗格间窥看天上明月。

  古人早说过“明月寄相思”,各种咏月之辞亦是层出不穷。三娘久读诗书,月辞是不知诵过多少了,只是年纪太幼,未能有真所感。现如今她突然回想起其中许多辞藻,才终懵懵懂懂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如此望着如霜明月,三娘幽思渺渺,全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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