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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无心插柳


  夜深人静,梆子敲过亥时,邵宜相颇为满意的望了望手中刺绣,已完成了一大半,再过两日就能完工了。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萧声,萧声温和悠扬,若虚若幻,让人顺感轻松惬意。
  她推门而出,凉亭内戴长景素衣锦袍,倚柱吹箫,淡色月光照的他面容俊秀如玉。
  戴长景闻到一股淡淡香甜,他放下玉萧转身,果然邵宜相正朝他姗姗而来,他惊喜的望着她,“陆姑娘还没睡,莫不是我吹箫打扰了姑娘?”
  邵宜相微微一笑,“大公子萧声沁人心肺,怎会打扰。”
  戴长景清朗的眉目凝望着她,含笑道:“能得陆姑娘这句赞赏,长景荣幸之至。”
  “大公子的嘴永远都像抹了糖似的,惯会哄人。”
  戴长景睁大眼睛,一脸无辜道:“陆姑娘可冤枉我了,我对陆姑娘是句句真心,字字出自肺腑。”
  邵宜相掩口浅笑,皎月清辉下,那双眸子璀璨闪耀,仿佛落了整片星空。戴长景被那双眸子吸引,不由向她凝望许久。
  邵宜相忽见亭内石桌上放着一壶酒,笑道:“酌酒邀月,清风相伴,大公子真是好雅兴。”
  “几日没喝酒,酒瘾就上来了。”戴长景突然想起前几日还和郑珏一起喝酒聊天,向邵宜相问道:“陆姑娘,我听说你今日留了张香料配方给郑珏。”
  邵宜相点了点头,淡淡道:“我是不喜欢郑珏,可何大嫂是曾真心喜欢过他,兜兜转转那么多年,若真能弥补以前的遗憾,也很好。”
  “郑珏对何大嫂并非一时冲动,更不是愧疚之情,他对何大嫂是真心爱慕。”
  “最好如此,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他。”邵宜相面色凝重狠狠道。
  戴长景黑眸一瞬不瞬的望着邵宜相,寻思这位陆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邵宜相目光落到戴长景手中的洞箫之上,好奇问道:“大公子今日吹得是什么曲子,我似是从没听过。”
  “这是少林高僧三昧大师的新作的静心曲。”
  “静心曲?难怪听完这般舒心适宜。”邵宜相清亮的双眸望着戴长景,道:“大公子可否把这首曲再吹一遍。”
  戴长景坦诚道:“此曲并未完成,我也只会其中一段。”
  “一段也好,大公子可否再吹一次。”
  邵宜相眸中波光潋滟,期盼的望着戴长景。望着她的双眸,戴长景只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嘴角微微上扬,转过手中玉萧放到嘴边。
  萧声婉转,悠悠扬扬,邵宜相闭目静静聆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将来他若累了,她就弹静心曲为他舒缓疲累。想到此,邵宜相不由泛起微笑。
  戴长景望着她的脸庞,真如明月光华,熠熠生辉。若能与她朝夕相伴,纵然舍了整片桃林也心甘情愿。
  之后连续两天都下了大雨,沐峰仍早出晚归不得空。戴长景在临走前一晚去看了郑珏,和他说了许久的话才告辞离开。回到住所时已是月上中天,他擦了擦身上雨水,准备回房时,突然发现沐峰一人静静站在廊下,仰头望着廊上悬挂的灯笼。
  朦胧灯光明明暗暗照出沐峰深邃明晰的轮廓,他紧皱着眉,神情沉郁的盯着灯笼,若有所思。
  “怎么了?”戴长景走上前问。
  沐峰回过神来,微微摇头,“无事,你去见郑珏了。”
  “对,他很好不用担心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戴长景转身回房,走了几步又回头去望沐峰,他仍望着头上灯笼怔怔发呆。戴长景抬头望向廊上的灯笼,虽不多,但灯光光辉明亮,将空荡回廊照的清晰通亮。
  下了两天雨,第三天倒是个好日子,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挥别众人后,戴长景带人上船,船只不大,仅有两舱。一舱用来存放烟火,另一舱用来休息。
  戴长景一行有六个,江林村又出了三个人,一共九个人都聚在了一个船舱。邵宜相觉得船舱又窄又小,又有一股怪味,一个人出了船舱到外面透气。
  邵宜相站在船舷上,船只才刚刚行驶,依稀还能看到渡口上的人影。渡口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她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船只越行越远,为了看清那人,身子不由往前冲,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邵宜相还来不及惊呼,一手已被人抓住猛地拉住扶稳,她吓得直拍胸口,“吓死我了。”
  “船舷潮湿打滑,陆姑娘来这里干什么。”沐峰眉峰紧皱,颇为无奈的望着她。
  邵宜相忙指着前方渡口道:“你看渡口那个人,是不是陈大嫂?”
  沐峰极目望去,确认后他朝邵宜相点了点头,道:“的确是陈大嫂,旁边的是何大嫂。”
  “何大嫂也来了。”邵宜相惊喜的朝前望了望,沐峰拦不住她,只好上前两步,朝她更近些。
  船只渐远,渡口人影越发模糊不清,邵宜相仍紧紧盯着渡口,“也不知道何大嫂怎么样了。”她本想在离开前去看望何大嫂,但何大嫂与郑珏的事尚未解决,她贸然前去只怕会惹人芥蒂。
  “何大嫂愿意出门,定是想明白了。之后就是他们的事,陆姑娘不必再担忧了。”海浪一阵一阵扑来,船只在海面上上下颠簸,沐峰稳稳扶着邵宜相,道:“外面颠簸,陆姑娘还是回船舱吧。”
  “不怕,我摔下水去你也会下海捞我。”邵宜相笑盈盈望着她,却见沐峰沉着脸,一脸肃穆。她撇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里面太闷了,想吹吹风罢了。”
  沐峰心中颇感内疚,她用雪灵芝包下整个镖局护镖上京,可他却保护不力,令她颠沛流离,吃尽苦头。他微皱眉头望着她,沉声道:“这一路委屈姑娘了。”
  “这一路虽然坎坷,但终究是有惊无险。”邵宜相无奈笑了笑,“我常居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千世界,迤逦多彩,我却从来没有好好去看过。”
  “陆姑娘名门闺秀,应当如此。”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邵宜相深深望向远方,“我想去看名川大山,我想像你一样纵马驰骋,到天涯海角看四季风光。这几天虽然过得辛苦,但从山上到山下,从路上到水上,都是我一步一脚自己走出来的。”
  沐峰静静望着她,邵宜相明亮的眼眸透着兴奋的光彩,微翘纤长的睫毛似把小扇,灵动扑闪。
  “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天高地阔,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你都会陪我去的。”邵宜相拽过他的袖子,清亮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沐峰一言不发静立在她身边,当初他脱口答应,只是为了鼓励她,并无私心。可如今,他似乎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心如澄明。
  沐峰只觉胸口一阵跳动,他向后退了一步,邵宜相却紧拽着他的袖子不放,一双似星子明亮的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他终是不忍拒绝,向她郑重点头。
  邵宜相低眉浅笑,从怀中又取出一只香袋,递到沐峰面前,道:“这是送给你的。”
  沐峰微感惊愕,双手从她手中接过香袋,杏色香袋上绣着并蒂海棠。他怔怔的望着邵宜相,问:“给我的?”
  邵宜相大方点头,“我赶了两天,才赶出来的。”
  沐峰深深凝视着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天你在房里不出来,是为了绣这个。”
  “要不然你真以为我躲在房里只会生气。”邵宜相指了指香袋,笑道:“你看看反面。”
  沐峰翻过香袋,杏色香袋右下角竟用墨色绣线绣着一个“服”字。赫然想起他和她的赌约,想起二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不禁失笑。
  邵宜相想起过往种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话不投机的二人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这般心平气和的面对面说话。
  凉风吹进戴长景脖间,他静静望着船舷上相视而笑的二人,心中五味陈杂。王掌柜曾恭维他和陆姑娘是天作之合,可眼前这两人又何尝不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戴长景转过身去,这才发现银酌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戴长景一怔,正欲开口,银酌已冷冷望了他一眼,转身朝船舷另一侧而去。
  戴长景会意,走上前去,还未说话,她已率先开口道:“你爱吃枣花糕,爱饮西凤酒,喜着白衣玉带,讲究洁净,不喜污渍。虽对吃食上没有讲究,但爱喝鲜笋老鸭汤,喜欢吃辣。”
  “酌姑娘怎会知道……”戴长景有些惊喜的望着她,竟没想到,她会这般在意自己的喜好。只见她神色间冷淡至极,这才恍然道:“弱水说的。”
  “我在四方镖局和大公子说的话,看来大公子并没有放在心上。”
  戴长景长叹一口气,“酌姑娘真的误会了……”
  银酌冷声道:“你想说,你和弱水不过是兄妹之情,你怜悯她孤苦无依,所以对她呵心照顾。你们共经生死,所以她对你更加依赖,亲密无间。”
  “的确如此。”
  银酌冷冷望着戴长景,“你可知道弱水喜欢什么?”
  “弱水……”戴长景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弱水喜欢什么。弱水经常烧饭洗衣,总不能说她喜欢做家务吧。
  银酌继续问道:“那陆姑娘喜欢什么。”
  “陆姑娘喜欢调香,善弹琴,她爱吃面食,喝甜酒,她虽是名门闺秀,却一心向往自由,最希望能够踏遍绿水千山,看尽四季风光……”
  戴长景滔滔而言,却赫然发现银酌望着他的目光越发冷淡,忙止了口,这才明白过来。他心系陆姑娘,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留意,一应兴趣爱好了然于胸。而对于弱水,他虽然细心关怀,却从没在意过她的喜好。倘若弱水真以他为兄,定是和他一样的想法,只会细心照顾他,而不会这么留意他的喜好。
  回想起来,弱水对他的确过分关心,甚至超过了她对沐峰的关心。这些年他游历江湖,身边红颜不断,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柔情蜜意,也习惯了玩世不恭的待人处事。竟没想,自己的放浪不羁引起了弱水的误会。
  戴长景长长叹气,心中后悔不已。
  “你曾经和弱水说过会一辈子护着她。”银酌冷冷的望着他。
  “我……的确说过。”戴长景心虚的避过她的目光,当日在杏林医馆,他只是顺着弱水,无心一说。
  “你还说过,她是你的护身符,失不得。”
  戴长景更加心虚,低头默认。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大公子明白这个道理吧。”银酌神色冷漠的瞪着戴长景,他只当无心之言,却不知当弱水转述给她时,是一脸的羞涩兴奋。
  有心栽花?戴长景猛然望向银酌,难道她说的是陆姑娘?却见银酌脸上清冷的面容带着怒气,他才讪讪的移开目光。
  “你不过是随意一说,弱水却深深记在了心上。”弱水冷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弱水已对你动情,大公子若真对她无心,趁她还未泥足深陷,希望你尽早和弱水说清楚。”
  “一定。”
  戴长景郑重点头,心中却有些压抑难安。这些年他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纵使几度离别,都是好聚好散。弱水惹人疼惜,他又怎么说得出伤她的话,她又是沐峰师妹,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戴长景一脸郁闷回到船舱,弱水看见到他,笑吟吟上前捂嘴轻声道:“戴大哥,我偷偷带了两瓶酒,沐师兄不知道的,到晚上我拿给你。”
  戴长景朝她笑了笑,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却在一瞬间突然想起银酌刚才的话,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慢慢收回。
  贺林辰耳尖,听到弱水的话立马一蹦一跳而来,笑道:“我也喝,我也喝,弱水姐姐也给我一瓶。”
  戴长景心中郁闷,有些不瞒的瞪了他一眼,“别胡闹,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我都独自去外求学,不小了。”贺林辰满脸陪笑道:“就一口,一口就行了。”
  戴长景冷斥,“要喝酒,跟沐峰说去。”
  “那不是找骂吗。”
  贺林辰低低道,一个长脸村民从箱子里拿出一些棉被,对戴长景道:“大恩人,船舱太小,只能委屈你们睡地板上了。”
  戴长景接过棉被,“严重了,不过睡几天地板没什么。”
  贺林辰接口道:“我们倒是没关系,但那位陆姑娘……她以前是一天三顿气,现在倒好,一气气三天。要让她睡地板,说不定她会从上船一直气到下船。”
  重重的咳嗽声传来,贺林辰寻声望去,船舱门口,沐峰眉头紧皱紧紧瞪着自己,身旁的邵宜相也是满脸不悦,一脸忿忿的望着他。贺林辰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讪讪低下了头。
  日落月出,水波轻缓,船只在江面上载沉载浮。沐峰一人在踱步在甲板上,柳玉面虽除,但黑衣人身份仍未明朗,他已与戴长景商议好,二人轮流守夜直到与镖队重聚。
  淡淡月光照进船舱,舱里的人各自找了个地方安静睡觉。戴长景靠在舱内一角却始终难以入睡,脑海里不断浮现银酌早上和他说的话,思量该如何和弱水解释。
  他转向一边,弱水和银酌相拥而睡,她依偎在银酌身边,大半张脸都缩在棉被里,只有一双微阖眼睛露在外面。想到弱水的温婉可人,他又怎么忍心令她伤心。
  他有些烦躁的转向另一边,月光下,邵宜相一人靠在一个大箱子边上,她微皱着眉,睡得极不安稳。月华笼罩在她身上,淡淡月色似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她的脸上,光彩耀人的令人无法移目。
  戴长景索性起身出了船舱,沐峰看见到他,不由道:“下半夜还没到,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你进去睡吧。”戴长景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
  “有心事?”
  戴长景弯了弯嘴角,“没什么,只是酒瘾上来了。”
  “好好守夜。”沐峰沉脸瞪了戴长景一眼,临进舱之前又对他道:“要喝酒早上再喝。”
  戴长景在甲板上找了个地方而坐,天上月亮倒映在水面上,船随水波缓缓而动,他心情有所好转,转头望向舱内,他看见沐峰捧着棉被轻手轻脚走到邵宜相身边,在她身边蹲下,将手中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借着月光,他清楚的看到邵宜相眼睛张了张,看清来人后,又重新闭上,身体一歪,靠在了沐峰肩上。
  出乎戴长景意料,沐峰竟没有移开,反而朝她更挪近了些,让她更舒服的安睡在自己肩上,这才闭目靠后睡去。
  冷月光辉下,她的手始终紧紧抓着沐峰的袖子。
  戴长景别过脸,心中似巨船划过湖面,泛起滔天波动,心情变得更加沉闷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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