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谓的“仿生人捏脸”并不是如同游戏里那样的“玩家角色设定”过程, 而是每一台仿生人在唤醒智能之前的最后一步制作步骤。
“仿生人”之所以被称为“仿生”，而不是纯粹的机器人, 就是在于它们的外表是披着一层与人类外表极为相似的“仿生皮肤”。
如果用大名鼎鼎的“恐怖谷心理现象”来解释，那就是由于机器人与人类在外表、动作上相似，所以人类亦会对机器人产生正面的情感。
而当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似程度达到一个特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其负面和反感，犹如面对行尸走肉。
当机器人和人类的相似度继续上升，相当于普通人之间的相似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情感反应会再度回到正面, 产生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作用。
整个情感曲线变化类似于一个“u”的山谷形状。
所以仿生人公司想要顺利推广机器人产品到千家万户, 设计师就不能把产品设计得“不像人类”，相反, 必须越像越好。最好让客户产生“我买回来的其实是个人类吧？”之类的错觉就最棒了。
否则谁会愿意买一台整天冷冰冰的钢铁造物摆在家里吓唬自己呢？
那么“捏脸”就成为影响众多消费者的重要一环, 众所周知, 大部分人类都是颜控, 没人会讨厌外表阳光帅气或者靓丽动人的机器人。
这台ek800“康德”之前当然有统一的面部模板，作为量产机, 就算生产一千台一万台ek800, 所有“康德”都会长得一个样子。
但是如今摆在伊丽莎白面前的仅仅是一个“仿生人胚胎”, 那么想修改它的新容貌这个权利自然是交给了星野归一这位主人。
星野归一看了看电脑里关于十几年前的康德面部模板参考图片, 发现是个非常传统的东亚黄种人帅哥外表，黑发黑眸, 棱角分明, 目光坚定, 一看就正气凛然，很符合市场对于这款警用辅助型仿生人的外表需求。
这个容貌很好看，眼睛也很大（完全看不出这一点是夏油杰那个小眼睛的家伙设计的）, 可是星野归一并不想启用这幅容貌。
原因很简单，她想制作出这台仿生人的目的很简单，是为了让它去替自己做一些不方便露面的事情。
简而言之，这台康德就是一个“黑户”，类似于先前东京下水道里那个被渡部骏平博士从黑市上买回来的走私美国仿生人“马南”一样。
身为黑户，怎么能顶着一张十几年前就存储在国家官方数据库的面孔四处晃悠呢？
“根据数据库里的容貌组合，随机组合全身容貌吧。”星野对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白挑了挑眉，反问道：“你决定把它外表的一切组合都交给上帝？想好了，一旦确定容貌就没办法再轻易修改了。”
星野笑了：“不，是交给电脑和科学。”
短发科学家不再劝说什么，反正这台仿生人就算长得奇丑无比也不是她家的东西，因此就在程序上操作了几下，电脑里的数据库立刻开始切换出万千张人脸面孔，ai进行随机重组和挑选。
这些人脸和五官数据都是最初的仿生人公司向全世界最好看的各色人种的模特、演员等帅哥美女进行征召，建立强大逼真的面部动态图形捕捉，将他们的青春与美貌外表数据永久地留存在云端数据库里。
自那以后，凡是能在市场上正常销售的仿生人产品，容貌皆为出众不凡。
电脑程序很快重组出新的“捏脸方案”——那是一个东西方混血儿的男性外表，皮肤细腻洁白，五官深刻，表情严肃。他的满头黑色短发向后梳去，却独留左侧一小缕不过指长的卷毛垂下……兴许是受到这点小小的外表所影响，一时间就连那双深棕色的仿生眼眸看起来也没那么冷厉了。
星野归一盯着那个“小卷毛”看了几秒，想起了某种意义上的“孩子他爸小夏”好像也有类似垂刘海的俏皮习惯，忍不住笑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一周前还跟人隔空电话吵架来着。
一旁的伊丽莎白：？
这图片有什么好笑的吗？这不是很正常的仿生人帅哥吗。
“行了，就它了。”
“御坂，你确定？”
“嗯，确定。”
于是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房间的墙壁上伸出了数只机械臂，开始快速挪动和组装需要覆盖在这具躯壳上的仿生肌肉与能量液神经，一具与人类极其相似的躯体正在进行最后的制造形成过程。
两只不大不小的机器手围绕着康德的头部一阵转动，喷洒雕琢着他的容貌，制造出一层逼真的仿生皮肤。
渐渐的，原本只是个雪白纳米材质的头颅变成了与人类脑袋极其相似的皮肤外形，只是暂时还没添加出头发，因此康德此时就变成了——一个光头。
不过比较惊悚的是它的脖子以下身躯都还是机械和纳米材质，那些五花八门的机械臂围绕着它的躯体不断增添新事物和不明化学液体。
“你要跟这孩子打声招呼吗？”伊丽莎白饶有兴趣地问星野归一。
“哦？现在就可以吗？”
“可以了，头部做好以后，身体也会很快完工的。”科学家回答道，“靠近一点就行，直接跟它说话吧，毕竟……你才是把它捡回来的那个主人。”
星野归一觉得这一幕真是太魔幻了，谁会没事幻想过自己与一个长着人头的人体模特架子打招呼呢？
但她还是依照对方所言向前靠近两步同时小心地避开那些工作中的移动机械臂，然后轻声打招呼：“嘿，康德！”
原本一直阖眼的仿生人睫毛忽然动了一下。
几秒钟后，它睁开了眼睛，时隔多年后，它以全新的仿生眼瞳重新看向这个世界。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很平淡，但仔细听的话好像还有点迷茫。
“……您好。”他回答道，但随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星野归一，表情似乎很迟钝的样子。
星野归一：？
她纳闷地扭头看向站在笔记本电脑旁的姐妹，美国人则是拍了拍自己脑袋：“哎呀，忘了进行实体智能调试了……你等我一下。”
她双手落在键盘上快速敲打起来，随着新的调试程序运转，原本康德的目光陡然僵硬呆滞，像是进入了一种大脑空白的状态。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康德？”伊丽莎白问。
康德过了足足三四秒后才回答：“是的。”
“有数据冗余在干扰语言区功能吗……”
伊丽莎白嘀咕着看了它一眼，又低头重新修改了一下程序，这回康德能够立刻回答问题了。
星野归一则是焉了吧唧的溜回桌子后方，借助自己那半桶水的黑客水平，多少看得出伊丽莎白是在对智能程序激活后的康德的意识进行细节微调。
此时大佬姐妹忽然说：“御坂，接下来你替我问问题，我来修改不足的地方。”
“好嘞。”星野归一这才重新支棱起来，根据早已拟定好的提问问题向康德发文。
“康德，你的数据编号是多少？”
“我的id是……”说到这里，这台仿生人的目光略微闪烁，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空白一片，“……数据丢失，无法查询。”
星野归一看了身旁的大佬一眼，后者点点头：“正常情况，继续。”
于是女孩子继续问：“你能转一下头吗？”
康德照做了。接下来的转动眼珠子、眨眼睛等动作它都做得很好。
“颈部和眼部运动检查完毕。”伊丽莎白把键盘快要敲出火花来了，“接下来是初始语段测试。”
星野归一立刻狐假虎威地大声说：“康德，把你的初始语段告诉我们。”
“好的。”康德哪怕只有一个脑袋，也很好脾气地回答道，“您好，我是一台四代ek800型仿生人。我可以为您调查凶案现场、处理档案、寻找线索，也可以为您制定追捕犯人计划。您不需要给我进食或者充电，我自带的蓄电池足够维持我自主工作56年。”
说到这里，它顿了顿，单纯的目光看向了星野归一：“您要给我取名吗？”
星野归一露出了深思熟虑的表情：“改名就叫……‘阿狗’！”
旁听的伊丽莎白：！
倒是康德一本正经地重复道：“我的名字是阿狗。请问，您确定吗？”
最后还是伊丽莎白阻止了星野这个取名废物跟闹着玩似的取名方式，她头疼地单手捂着脑袋，觉得自己为什么到了本该最轻松的最后一关反而还要替星野归一劳心费力。
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改名，继续叫康德吧。
“初始设定和记忆功能检查完毕。”星野归一对康德说，“你现在的手臂能动了吗？”
原来就在他们谈话期间，康德的上半截身体已经制作好，也安装了仿生皮肤。当然，无论是星野归一还是伊丽莎白都是有节操的家伙，还没丧心病狂到给仿生人制作一些没什么用的外部器官（你们懂的）。
她星野归一也没这方面需求啊！
只见康德惊奇地低下头转动着自己的新手臂，体验着那种像是久违又像是初次见面时的新奇感受。
当它抬起手臂时，原本的雪白皮肤迅速覆盖上一层如人类肤色般的皮肤，场面非常神奇。
星野归一跟伊丽莎白嘀咕几句后重新抬起头对这台仿生人说道：“康德，用法语跟我说点什么吧。”
康德作为一台仿生人，数据库里是存储有全世界大部分国家主流语言的信息，因此它非常流利地用法语将先前的那段初始语音又说了一遍。
伊丽莎白听得懂法语，她认为这段语音里没有任何问题。
星野归一挠了挠头，像是骤然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说：“那用龙国的普通话再说一遍。”
康德平静地切换语言种类进行复述。
作为一个灵魂上的龙国人，星野归一不得不承认对方这口音标准得比她上辈子母语还好。
“多语言功能表达确认完毕。”伊丽莎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最后一支机械臂也完成了工作，向两侧让开了一条路。
而控制着康德脊椎的那个主体支架也向前伸展，轻轻地将四肢完好、神志清楚的仿生人放在地面上。
他赤身裸体（当然关键部位都覆盖着原本的机体纳米色泽），神色单纯轻快地如同来到伊甸园的最初赤子。
“向前走两步看看。”星野归一提示到。
康德这次依旧乖巧地照做了，他刚开始有些颤巍巍、难以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但很快他就站稳了，走路和转圈也不再有任何不稳定或者初学者迹象。
“喔！”他望着自己的新躯体，面上终于流露出了惊讶欣喜的神色，“我……回来了。”
星野归一高兴地看着这一幕，恍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倒是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头并且拉了一下她的袖口说道：“你没把它先前的记忆清除干净？它的记忆好像没有完全格式化？”
“清了呀！”星野纳闷于她的不安，“小夏……夏油杰那家伙都检查过说没问题了。”
“那怎么会……算了，御坂你要重新拆开再来清洗一遍所有智能吗？”
“等等！”康德听见了她们的低语，然而周围的机械臂已经在伊丽莎白的控制下快速地重新围拢过来了，它们虎视眈眈，宛若死神的利刃降临。
他连忙哀求地看向这两个女性人类，“求求你们……不要拆解我！不要让我关机！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我已经不想再承受一遍了！”
“我保证，我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我不是已经通过前面所有检测了吗？”
伊丽莎白表情冷酷地点点头，彰显出科研领域之中某种【无情才是真负责】的作风：“是的，但康德，你的智能程序出现问题了。”
听她这么说，康德的表情明显慌乱起来：“但、但这个不会影响任何事情！我绝对不会惹麻烦的……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才刚刚醒过来，拜托你们，不要让我再停止思考了！”
“他……它竟然胆怯了。”伊丽莎白惊讶地说，努力压下心中那种不正常的感觉，“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仿生人该有的情绪。你们的情绪设定里不应该有这种负面情绪！御坂，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你真的该拆开它再检查检查。”
星野归一看着满脸担忧的女性友人，又看看那个一脸绝望而哀求地望向自己的新生仿生人，陷入了犹豫之中。
康德望着她，漂亮的棕褐色眼睛里似乎蕴藏着水光。
“是的，我害怕。”他轻声开口，承认了这件事。
可能有人会不喜欢有缺陷的造物，正好比大家买了新手机时都希望这是一台光鲜亮丽、功能完美的机器。
就算是星野归一扪心自问如果买到了伪劣产品的新手机，估计也会第一时间追着商家要退货退款。
但是仿生人跟手机……终究是所有差距的。当机器造物被赋予了“情感”和“思考”的概念时，它就开始诞生出独一无二的生命了。
就算是人类自己，又怎么可能生来一切完美呢？
星野归一定定地看了这台仿生人好几秒，最后她终于做出判断：“伊莎，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了吧？”
“胆怯的人并不意味着不勇敢，会畏惧死亡不是羞耻的事情。我并不介意我身边的仿生人存在着某些情感程序上的缺陷——毕竟它老款的型号了。所以谢谢你的好意，让康德出来吧。”
伊丽莎白目光凝重地看着她片刻：“你想好了？”
“想好了。”
“以后出了事的话你可要自己负责。”
星野归一明显迟疑起来，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那当然！”
“也许今后的某天，我会后悔今日自己陪你这样胡闹……但愿那个想法永远不要到来。”
伊丽莎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摁动了键盘上的一个按键。于是那些如同捕猎者一样的机械臂就突然没了某种无形的杀气，纷纷退缩让出一条路来。
康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哀求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出加工区的地面，迎接他的是星野归一主动伸出的手，那是友好与善良的象征。
仿生人制直愣愣的盯着那只手，忽然意识到：那是……神明的手。
“欢迎回到这个世界，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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