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老天爷便为凡间飘了一场雪。第二日朝阳笼罩，烟火朦胧中，雪势已变小，整个天地银装素裹着，人一哈气，唇齿间的白雾便融进萧瑟的风里。
山越早就憋不住想出去逛逛了。在房中吃过早饭后，他便催着送饭丫鬟去通知轶司臻，自个儿则趴在窗户边边等轶司臻来边看满园的积雪。
满眼望去，院中的一切都被雪淹没了。温暖的太阳光束打在层层叠叠的雪上，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都是雪，却总觉得凡间的与松露山上的不同，想赶快把这份喜悦传递给轶司臻。山越迎着风伸出右手去接，雪花晃晃悠悠地停在指尖，他还未来得及把手指收回去端详雪花的形状，雪花便瞬间被温度烫化了。
无聊地玩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先前派去的丫鬟小跑着回来了。
山越直接将她叫到了窗边，双手把在窗框边撑起上半身，朝她来的方向拼命地瞅，望眼欲穿:“轶司臻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小雪落满了丫鬟的花鬓，看起来像白了头一样。
“回山越公子，公子说他有要事在身，无法来陪您看雪了。天寒地冻的，您快进屋去吧，趴在窗边着凉怎么办。”
“不是，他怎么每天都有事忙，除了晚上，白天的时候我都见不到他…”
山越嘴一瘪，登时兴致缺缺地靠回窗边。
小丫鬟脸被冻得红彤，“嗯额”了两声只好耐心地一个劲儿劝说山越回房。
山越被念得烦，索性捂住耳朵不听，继续在脑子里闲言碎语地编排轶司臻。本来下雪了，他还很高兴，想和轶司臻一起赏雪来着，结果轶司臻心里只有他的一堆琐事。
说什么只在乎他，都是骗小孩玩的。
丫鬟伸出手，试图来关窗户。
被她这一搅合，山越直接装得凶神恶煞的模样哄人走:“去去去，去一边去，房门不让出就算了，趴窗户也不行，你让轶司臻来和我说！”
丫鬟一脸委屈:“可是山越公子您的脚还没有好…”
“要你管！”又拿这个做借口，山越一瞪，起身“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片刻后，窗户又“啪”的一下打开了，把正埋怨自己的丫鬟吓了一跳:“…山越公子？”
却见山越笑得一脸神秘，仿佛刚才耍脾气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你过来…”山越勾勾手指，示意丫鬟凑近一点。
“山越公子，奴婢错了…”丫鬟一脸欲哭的表情。
“错？好，那我问你，你可知你做错什么了？答不出来吧？”
“……”
山越摆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继续道:“既然你不知道错在哪里，就让我告诉你，然后你来弥补自己犯的错，怎么样。”
丫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直接把山越吓了一跳:“多谢山越公子，只要奴婢能做到就一定竭尽全力去做。”
“不是，你跪下干什么，快点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出去溜达溜达，但是轶司臻不是不让我去吗？你帮我出府，我就开心了。”
“你快点起来，这多不好啊，又不是我的信徒，跪我做什么。”
“山越公子您是好人，奴婢犯了错就得跪着给您赔罪，但放您出府的事…公子特意交代过不行，原谅奴婢…您就让奴婢跪着吧！”
“你…”
这一番话给山越听得心里像堵着块大石头似的。合着自己这点小心思早就被眼前这伶牙俐齿的丫头猜透了。
他拿出胡搅蛮缠那套:“我不管，我今天就要出去！”
说着便转身朝房门走去。
丫鬟作势便要起身去门口拦他。
“你给我跪下去！”山越猛地转回身，手指直溜溜一指，漂亮的桃花眼一瞪，一嗓子又把人给吼地跪回去了。
“哼！”山越气呼呼地朝房门走。
他不理解轶司臻为什么不让他出去，难不成还怕他走丢不成？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山神，整个松露地界都不在他话下！虽然现在没了足够的法力，但是区区凡人…
凡人。山越倏地停住脚步，叉着腰的手慢慢垂到了身侧。
上邪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里不停旋转。
山越握紧拳头，不断与之抗争着，满心胡来的喜悦却如潮褪去。
不会的，不可能的，凡人这么多，轶司臻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原因管着自己的踪迹自由。
可自从下山找到轶司臻后，他就没有出过这个房间…为什么，难道真的因为某一个凡人吗？要避着他，把他藏起来…
“呦，大雪天的你这小丫鬟怎么跪着呢。惹我们山越生气啦？山越那么听话，你惹他生气小心公子罚你不知好歹哦…”
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一抹阳光越过残雪打进屋内，照出山越的影子。
胡贰嘚吧不停的嘴停了。他眉头一跳，意识到房内气氛不对，没他想象中的好玩和谐，也就不敢乱说话。
他和胡壹上次带山越回府，公子倒是没因这罚他俩，反而因为山越的脚受伤了，让他扫了半个月书房。
“胡贰，你有事找我？”
“…本来是有事。”胡贰挠挠头，“今日不是冬至嘛，公子说让我带你去城中转转，但看你现在应该没心情去…”
“你说什么！？！”心头的阴郁一扫而光，山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额我说错了？没有吧。公子让我带你出府啊，不过这雪一时半会儿肯定停不了，你脚不方便，我驾马车陪n…”
话没说完，便被突然跑过来抓住自己手的山越吓断了。
“！”胡贰下意识往出抽，这要是被公子看到了，半个月书房也不够他扫的，这得去扫茅厕啊！
“山越你冷静，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松手，别抓我…”
“胡贰，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说了两遍了…山越你耳朵不太好吗…”
“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山越懒得管胡贰说的话是真关心还是和他开玩笑，他现在、现在只想再听胡贰说一遍，是轶司臻让他来带自己出门的，轶司臻没有要把自己藏起来，没有要让自己避开某一个凡人…
胡贰想他大致懂那个丫鬟为什么会跪在窗户外面了，清清嗓子，他把山越的手扒拉下去，郑重其事道:“山越，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公子让我带你出府去城中逛逛，你要不要去。”
“要！”
胡贰头一歪:“走了。”
出府的一路上，山越依旧沉浸在假想被推翻的喜悦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胡贰，确认着他那番话的真假。
胡贰被问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奈下，他只好道:“公子那么在乎你，我若是骗你，岂不是自讨苦吃，不要我这个小命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和我逛街去吧。今日可是冬至，你以前在山里没过过冬至吧…唉，要我说你该早几个月下山来，那时候城里正办祭祀大典，可热闹了。”
“祭祀大典是什么？”
“嗯…就是祭拜山神的庆典，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很热闹就对了，四海八荒都云集于此。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去。”
祭祀大典？好像蛮耳熟的，但百万年来没听贺青山提起过凡间有祭拜他的庆典啊。
“不要，我要轶司臻带我去。”
“……”自讨苦吃。
—
果真如胡贰所言，融洽在节日氛围里的凡间，比平时不知热闹了多少倍。
山越从未下过山，竟有机会见到如此火热的一幕幕，顿时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坐在马车里把车帘都快撩烂了。
驾车的胡贰轻飘飘来了一句:“是不是美不胜收？比你那连个人影都没有的松露山好多了吧。”
山越仔细想了想，回道:“不一样。”
松露山是他诞生的地方，孕育了他的生命和魂魄，给了他遇到轶司臻的机会。
“……”
街市两旁堆满了货摊，络绎不绝的百姓穿行在其中已有些拥挤，他们的马车占了太多位置，山越问胡贰可不可以下马车，用脚走路。
我倒没问题，你的脚可以吗。
原来胡贰担心的是这个，山越摇了摇头，回他道:“我的脚已经没事了，而且我今天穿了鞋，我们就下车走动走动吧，我也想好好逛一逛。”
胡贰说了句“好”，便驾着马车朝可以停靠的地方去。突然人群前方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到了马匹。
只听一声嘹亮刺耳的马鸣，马车外的百姓们失声尖叫起来，乱哄哄的声响化作一团。
刚想问怎么了，马车便晃动地朝一侧歪去，把坐在车里的山越搞了个翻江倒海。
好在他这次学乖了，及时抓了个东西稳住身形，但仿
佛命运安排一样，窗框凸出的一小部分棱角随着马车的摇晃化身成了利剑，化破了他的小手臂内侧。
轻微的“噗嗤”一声，殷红的血便印了出来，铺在绿色的纹路上，有种奇怪的妖艳。
山越“嘶”了一声，却没办法收手，只好问驾车的胡贰到底怎么了。
“吁！”马车被胡贰及时稳住，看着面前虚弱又熟悉的人，他也有点懵。何公子不是在斗场吗，怎么跑出来了？
“胡贰？”马车好像不再乱动了，山越喘了口气，尝试着起身撩开帘子出来。
“山越别出来！！”
即将碰到车帘的手指顿了一下，继而被没有一丝犹豫地稳稳撩开，山越探出半个身子，对上胡贰三分掩饰两分紧张的目光。
“？”，“怎么了？”
马车前方，有一个炙热到无法忽视的视线在紧盯着他。山越的注意力本在胡贰身上，连马车周围围的一圈指指点点的百姓都没关注。但那看他的眼神，如此的似曾相识…不简直熟悉到如他自己一样。
绿色的纹路猛然阵痛起来，沿着脉络朝心里去，眼前竟有些发黑。
“额…”马车前那人突然痛苦地哼了一声，身躯歪着，似有朝路边倒下的趋势。
“何公子！”胡贰收回与山越对视的目光，急忙跳下马车朝那人走去，将他搀扶住了，“你没事吧，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别碰我！”
像内里干空到只能大声说话来掩饰，山越被惊了一跳，眼前的黑暗散去，不禁向车下那人投去疑惑的目光，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何公子。”胡贰又扶住了他。
山越打量着二人，却忽然心有余悸般，疼出了一头大汗。再看，那人好像也在忍受着什么，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胡贰的声音有些雾蒙蒙的，听不清楚了。
山越喘了几口气，又听“扑通”一声，心如针扎一样。
便见胡贰扯嗓子叫了一句“何公子！！”
那人，竟直直昏倒在胡贰怀里。
他的脸露了出来，苍白如接近末路的阳光，一时能将头顶飘落的雪花比了下去。
熟悉…
脑海一顿，支离破碎的画面突破忘忧香的桎梏纷纷涌现。祭拜与信奉中，亮起一双明亮、对他这个山神有敬仰的眸子…一如方才炙热的视线。
山越震住，哑口无言。
那朵杜鹃花，找到了他的归宿。
佛命运安排一样，窗框凸出的一小部分棱角随着马车的摇晃化身成了利剑，化破了他的小手臂内侧。
轻微的“噗嗤”一声，殷红的血便印了出来，铺在绿色的纹路上，有种奇怪的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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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越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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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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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公子。”胡贰又扶住了他。
山越打量着二人，却忽然心有余悸般，疼出了一头大汗。再看，那人好像也在忍受着什么，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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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竟直直昏倒在胡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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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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